尬排仔・綁棚仔的海口人生 / 吳清籐

尬排仔・綁棚仔的海口人生 / 吳清籐

午後四點，仲夏的烈日稍微歇了歇手，住在嘉義縣東石鄉，今年68歲的吳清籐這才騎著20年的摩托車，拖著製造膠筏的器具，前往隔壁村的塭港，岸上停泊的中型膠筏已經進入最後完工階段，近日得趕工下水。

「小姐，你今天沒有白來，來採訪他就對啊，阿伯是國寶級的師傅吶！」「要不是你今天來採訪，不然阿伯穿著一條內褲就來了，對嘸阿伯？」即將完工的膠筏上，坐著一群皮膚黝黑的漁民你一言我一句的在開講，一邊拿出冰桶裡的啤酒，一瓶一瓶的暢飲，海口人就是這麼海派率直，也是如此輕鬆自在的氣氛才會讓吳清籐至今仍捨不得退休吧！

「現在這都沒年輕人要做了啦，誰想曬太陽？」打從一見面，吳清籐阿伯就這麼說，當我反問他，兒子沒有想學嗎？一旁的大哥倒是回答得比他還快，「他兒子做董仔，哪有可能學這個！」吳清籐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，都各自有片天，而吳清籐自己也不是一開始就靠海吃飯的，年輕的時候他曾經上臺北打拼當鐵工，之後才回鄉養蚵、捕魚，最後選擇投入膠筏的領域。

膠筏的前身是竹筏 古樸的曾經

用塑膠管接合做成的膠筏，最早的原形其實是竹筏，也是吳清籐的兒時記憶，他驕傲地說：「若要說烘竹子，我專門的啦！」過去的竹筏原料採用麻竹，去除表皮竹青之後，要用炭火把竹子一點一滴烤彎，火勢不能太猛也不能太溫，全靠經驗，形成微笑曲線的竹子還要塗上瀝青保養，再用籐編綁成竹排，論工序，膠筏遠比竹筏要耗時，製作竹筏只要兩、三天，膠筏則要一、二十天，不過竹筏每一年都要維修，膠筏則是十年再翻修一次就好，耐用程度高的多，所以在二、三十年前吳清籐開始從事海口人所謂的「尬排仔（綁竹筏）」的時候，就是用塑膠管製作了。

一艘膠筏要從「尬排仔」開始，也就是運用塑膠管綁成底座，接著做「排抱」──船緣區隔內外的木條，接著要處理「排面」，就是放置蚵簍以及漁民要站立工作的船面，最後才是安置機械馬達等步驟。膠筏的大小沒有一定，可以客製化量身訂做，像採訪當天看見這艘長46台尺，寬20台尺的算是中型膠筏，要價40幾萬，船家準備用來到稍微外海的地方安置蚵棚、放蚵苗、收蚵。

獨到結繩綁筏 煉成蚵農的定心丸

嘉義東石人多靠養蚵為生，每年農曆四月到八月是當地蚵仔最肥美的時候，漁民們隨意聊起最近的麥德姆颱風就恨得牙癢癢，因為無法從外海收回來的蚵棚，讓很多人的損失都是百萬起跳；不過話鋒一轉，如果老天賞臉的話，他們的收成也可能高達千萬。「養蚵當然比做膠筏好賺啊！」「不過風險很高。」「而且如果每個人都養蚵，那誰來做膠筏？阿內馬嘸賽，丟嘸！」吳清籐阿伯、船家陳金順和一旁的漁民朋友們一搭一唱的聊著，吳清籐笑著說他們海口人有一句話：「一日斬九豬，九日沒豬斬。」這來自養豬人家幫豬結紮的鄉土俚語，形容的是製筏這一行一忙起來團團轉，不然就是好幾個月沒事做、到處閒晃的生活模式，一講惹得大家哈哈大笑，說阿伯竟然可以從傳統技藝講到結紮，很能掰，不過這確實是海口人無奈的心聲吧！

「這一個螺絲，一個繩結都不能輕忽，開玩笑，這拚性命的耶！」漁民大哥很語重心長地說。可不是嗎？在海上拚搏的船家，性命全繫在這膠筏漁船上，「沒騙你，有時候浪一、兩層樓高，也還是要出海去搶收，沒法度！」對風裡來浪裡去的收蚵工作來說，膠筏的堅固程度勢必很重要。

「我曾經在臺南看過一艘排仔一出去就歪掉，結果趕快拉回來重綁。」聽來驚心動魄，足見膠筏師傅對於漁民來說的重要性不言可喻。一艘膠筏穩固的核心就在於「綁」的工夫，吳清籐阿伯說各家有各家的本領，而他採用的是「十字結，束腰帶」，一群黑得發亮的海口大哥都說阿伯的技術沒話說，做起來的膠筏比較漂亮，比較「勇」，讓人很放心，他在製作時，沒有人敢有異議。

只是以後呢？如果阿伯退休了，他們的船誰來修？「他就不願意教啊，他自己賺都來不及了！」「我卡暗肚啦，偷藏步！」一群海口人又開起玩笑來了，不過船家陳金順倒是很樂觀地說，他不擔心，相信到時候自然而然會有後輩冒出頭，不怕找不到人手。吳清籐阿伯手裡一邊忙著鑽木一邊說，他還要繼續做到不能做為止，因為不做膠筏的話，手會癢，「你不給他尬排仔的話，他會回家綁某。」「亂共，沒這麼兇！」映著天邊赤紅的夕陽，海口人說說笑笑的生活好像真的過得比較快活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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採訪側記：塭港邊還有一個比較年輕的身影在綁竹排，一問之下才知道那是要放蚵苗的蚵排，每個養蚵人家幾乎都會自己動手做，今年38歲的蔡建成說這個技術沒有吳清籐阿伯綁膠筏來的難，不過在我們外行人看來，依舊有很多專業技巧在。

購自南投或是嘉義的孟宗竹，要一頭粗一頭細的交叉擺放才會穩當，交接處的繩結綁法也不能馬虎，每支竹子要90到300元不等的成本，用過一至兩年就要汰換，這是不能不投注的成本。養蚵是蔡建成出社會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的工作，接承自父親手中，雖然說現在越來越多人回鄉來養蚵，不過蔡建成卻不願意讓兒子跟他一樣辛苦。「綁」，綁的不管是膠筏還是蚵棚，是不是束縛了你的海口人生？似乎就看你的心境有沒有跟著海闊天空吧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