〖名人邀稿〗與山海為鄰/在地作家 吳敏顯

〖名人邀稿〗與山海為鄰/在地作家 吳敏顯

與山海為鄰/在地作家 吳敏顯


宜蘭平原西側山腳下還有一些樹木,圖上方的市區則只見水泥森林。吳敏顯/攝.JPG

宜蘭平原西側山腳下還有一些樹木,圖上方的市區則只見水泥森林。



PART 01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
有人問我,你住處靠海邊嗎?我說,是!又有人問我,你家離山近嗎?我也說,是!


那你究竟是住在山邊還是海邊?或是山邊海邊各有一棟房子?


我說,算你猜對,可也猜錯了。我住在宜蘭平原市區,離山離海都不遠,處於山海之間,看得見山又望得到海,甚至看到太平洋中的龜山島。


童年和少年時期我在鄉下成長,村莊離海離市區差不多遠近,不但經常聽海潮呼喚,也能夠清楚地聽到火車喀隆喀隆駛過市區。有時候火車會神氣地嘶吼一聲,大概想讓鄉下孩子去想像它的古怪模樣。


而我外婆家離海更近,每逢寒暑假我都要找機會騎腳踏車往海邊,看舅舅、表哥他們一再揮甩釣竿,把釣線拋向遠處浪濤間,磨蹭大半夜還不死心,硬撐住酸澀的眼皮賴著。


白天沙灘太燙,夜裡則讓人覺得像溫暖柔軟的大床,有別於大多數家庭的硬床板。如果玩伴多遊戲花樣也多,在沙灘挖陷阱坑害對方,築雕堡和長城分敵我打仗。


鄉下人習慣早睡早起,一旦到海邊釣魚全忘掉平日作息,往往通宵達旦,讓朝陽從海平線上蹦出來趕人。


若是前些日子天氣差鼓湧過大浪,風平浪靜之後就容易釣到魚。整條潮間帶彷彿一匝編織得五彩繽紛的彩帶,遍佈各色各樣的貝殻,挑撿一口袋回學校,便可以和同學交換一口袋玻璃彈珠,或一大落各種圖案的尪仔標。


遇上適合牽罟的日子,海灘像過節慶。罟船主人大多是舅舅朋友,我們一群蘿蔔頭有很多機會加入牽罟行列湊熱鬧,牽罟作業類似學校體育課拔河,一學就會。等那罟網拉上來,船家根據「偎大索分魚」習俗,讓每個參與者多少分幾條蹦蹦跳跳的活魚活蝦,或張開箝子嚇人的螃蟹。



住在台灣的人都應當好好與山海為鄰。吳敏顯/攝.jpg

住在臺灣的人都應當好好與山海為鄰。



PART 02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
後來住進市區,自己認為和山和海仍然是老鄰居。


聽不見山與海的聲音,應該怪人們開始喜歡住樓房,競相興建大樓,喜歡聚一塊兒大聲地議論,大聲地歌唱,大聲地笑鬧,還有天天增加的各式車輛緊跟著一起吵了開來。


兒子讀國中的時候,聽我提及鄉居歲月和海邊遊戲的快樂時光。他高興地說:「等我放假,約幾個同學帶烤肉架和收音機、唱機到海邊去玩!」 


後來,我又把早年海邊見聞說給孫子聽,小傢伙半信半疑地回我一句:「爺爺,你講古嗎?你在說古早古早的故事吧!人家電視裡都說,海邊已經不容易釣到魚,沙灘上到處是垃圾哩!」


電視常常騙人,這回孫子從螢幕上看來的訊息,卻絲毫不假。我幾次坐船到龜山島,連那人煙稀少的海中孤島周邊,都少不了垃圾窺探糾纏。更不必說宜蘭平原幾條溪河的出海口。


小時候曾經聽老人家說過,溪流出海口是海水與淡水交匯處,烏仔魚、土龍、紅槽魚最喜歡在這裡棲息。近二三十年來,我帶年輕學生到幾條溪河出海口上課,卻發現這地方處處漂浮著空瓶罐、香菸盒、鋁箔包、塑膠袋、紙杯、紙餐盒,甚或整包垃圾,以及豬狗雞鴨屍體,簡直成了展示各種垃圾和動物屍體的博覽會。


這些漂浮物散發臭味,部分會被退潮拉進海裡;但潮水一上漲,絕對如數奉還。


出海口更是候鳥群聚棲息場所,有幾處被劃定為水鳥保護區,無論男女老少來賞鳥,全得站在垃圾成堆的灘岸。


或許有人要問,哪來這麼多垃圾呢?其實,只要人們溯溪河溝圳,在所有涵洞口、橋墩、水閘處,很快便能找出答案。


在河口賞鳥,往往得站在垃圾堆上。吳敏顯/攝.jpg

在河口賞鳥,往往得站在垃圾堆上。



PART 03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
二0一三年十月,與向陽、吳晟、李敏勇、李昂、李進文、林文義、許悔之、舒國治、鍾文音等十幾位詩人、散文家、小說家上太平山、翠峰湖和棲蘭山旅遊。下山後,每個人像小學生遠足回來那樣,要交篇作品。我寫了三千多字的散文〈山上的鄰居〉,發表於今年元月二日《聯合報副刊》。


其中有段文字,我這麼寫──

和寫作朋友下山途中,我數度透過車窗眺望平原景致,能清楚映入眼眸,盡是密密麻麻的水泥樓房。它們團聚成一整撮市街,猶如眾多灰沈沈的消波塊堆疊一起,遍尋不到綠意。


感覺跟科幻片中的怪異星球,跟荒漠裡的海市蜃樓,著實沒什麼兩樣。稍一晃神,準會誤認它是一處刻意規劃出來的──碑石林立的墳場。


從太平山下來,瞧見平原市街光禿而少綠意,類似水泥建構的墳場,這種影像與人們多年前所見,完全變了樣,卻少有人警覺。


在宜蘭市區清朝及日據時期老縣衙故址,難得活下來十幾棵老樟樹,生氣蓬勃、綠意盎然,成為舊城區僅存的老樹群,竟然被市公所官員視同阻撓開路的賊寇仇敵。


有民眾為那些老樹抱不平,要求留住老樹,繼續幫市中心居民充當過濾空氣和地下水的肺葉及腎臟。相關部門還慎重地請學者專家勘查探討,認為必須列入文化景觀保護,結果仍有官員堅持要移除老樹。


這幾個官員連比他年長的老樹都無法包容,他再怎麼誇口能為你我服務,痛惜你我所立足的這塊土地,你會相信嗎?


我不相信!


宜蘭沿海的美麗沙灘,有時候會被垃圾佔據。吳敏顯/攝.jpg 

宜蘭沿海的美麗沙灘,有時候會被垃圾佔據。



PART 04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
為什麼一片靠山又靠海的平原,無法持續保有美麗的容貌?由此即不難明白,其中關鍵並不複雜。


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,住山腳下的每個人,才可以驕傲地介紹自己:從我家望出去,有一片如同蒼翠林園般的平原市街,並非光禿慘白類似水泥碑石林立的墳場。


而住家靠近海邊的每個人,同樣能夠抬起頭介紹自己:我住處離海很近,每天和湛藍的大海對看,再調頭沿大小溪河溝圳溯源,像魚像鳥,回到商家林立繁榮熱鬧的市街,因為那兒絕非專門製造垃圾的處理場。


如果,你以為我嘮叨的對象僅指宜蘭,那就錯了!我要請問,所有住在臺灣這座海島的人,有哪個人不是山和海的鄰居?


老祖宗早留下一句警世諺語:「天作孽猶可違,自作孽不可活」。等到某年某月的某一天,倘若我們無法繼續與山海為鄰,大概也用不著陽光、空氣和清水了。

大家只好一塊兒成仙吧! (本文照片皆由吳敏顯提供)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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吳敏顯近照。吳心楷/攝.jpg

|ABOUT 吳敏顯 / 宜蘭縣壯圍鄉人|

曾任:宜蘭高中教師,聯合報記者、編輯及《萬象版》主編,宜蘭社區大學講師,宜蘭縣文獻委員會委員,《九彎十八拐》文學雜誌編輯。著有:散文集《靈秀之鄉》《青草地》《與河對話》《逃匿者的天空》《老宜蘭的腳印》《老宜蘭的版圖》《宜蘭河的故事》《我的平原》;小說集《沒鼻牛》《三角潭的水鬼》等書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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